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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福瑞五天后出的院,医生说是幸事,救治的及时精心,没有恶化成半身不遂,但是也落下病根,走路动作总比常人迟那么一拍,缓缓的缓缓的,连带着精神也慢下来,像是突然间迈进迟暮的画框中。
衰老这种事,不管是温柔的到来,还是突兀的降临,你都抗拒不了的。
因为秦放的关系,福利院还是把颜福瑞留了下来,但是他已经胜任不了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活计了,也没法气冲颅顶地手持白菜追打送菜的锦鸡头,他像个看门的,经常搬个小方凳坐在操场边晒太阳,顺便维持娃娃们的戏耍秩序,也指导厨房的工作,喝一口小刘端来的肉汤,匝摸半天说:“淡了,加点盐。”
怎么说老就老了呢,颜福瑞觉得怪没劲的,抱着电锯一路追赶王乾坤的情形,还恍如昨日呢。
过了几天,秦放过来看他,院长热情地领着秦放在福利院巡视,跟接待上级领导似的,一项项介绍着秦放捐赠的钱会花在怎样的刀刃上:“会空出半间房子,开辟个医务角,这样有小的磕伤碰伤,我们自己就能解决,活动室给换个大空调,现在的这个只能制冷不能制热,娃娃们冬天都够呛……”
又说:“我们院规模小,资金划拨上比较不占便宜,很多人选择把娃娃转到大一些的院去,前些日子,就颜大爷出事那天,还送来个女娃娃,一来还要按照规定走流程,二来我听说,送娃娃过来的人也瞧不上这地方。”
秦放笑笑:“知道嫌弃地方,对孩子至少是上了心的。”
院长有些愤愤:“可不,那还是捡到的,都知道对娃娃好。
我就不懂那些亲生父母的,把半大孩子毯子一包扔院门口了事,这心都是怎么长的!”
***
颜福瑞活动不方便,也就没跟着秦放他们去走,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晒太阳,间或看看秦放停在福利院大门口的车,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转头看时,陡得吓了个激灵:车门开着,下头站了个年轻的姑娘。
那姑娘清瘦清瘦的,栗色长发,脸色苍白,五官精致漂亮,站在车子的阴影里,像根伶仃的竹子。
颜福瑞反应过来:“你刚坐车上?你是跟秦放一起来的?”
他一边说一边撑着边墙站起来,步子迟滞地想往外走,才走了两步,那个姑娘说了句:“颜大爷,你腿脚不方便,我过来吧。”
颜福瑞看着她往这边走,看着看着,心头忽然升起怪异的感觉来,这姑娘走路的姿势,怎么这么奇怪呢……
具体怎么个怪法说不出来,就是觉得不对,正常人走路不该是这个样子的,颜福瑞暗自嘀咕:长这么漂亮,走路的姿势也好好纠正纠正嘛。
那姑娘走到近前停下,说:“我叫易如,是秦放的朋友。”
朋友?什么朋友?秦放怎么从来没跟他提过呢,颜福瑞心里头纳闷,但又止不住有些欣喜,他不知道该怎么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的友好,愣了会之后,突兀地伸出手去:“你好你好。”
易如迟疑了一下,才伸手出来,她带着手套,伸手的姿势也跟人不同,两手交握的时候,颜福瑞脑子里冒出个念头:不是说女人的手要柔若无骨才好吗,这位易小姐的手,有些硬邦邦的啊。
易如给颜福瑞解释:“本来秦放让我待在车上等他的,车里闷,我下来站会,正好看到你,顺便打个招呼。”
既然都是朋友,干嘛藏着不让见呢,颜福瑞想不通,但还是热情地跟她寒暄:“坐啊,坐吧。”
为尽地主之谊,颜福瑞吃力地伸手去拖旁边空着的板凳,易如拦住他:“颜大爷你坐,我自己来。”
易如这姑娘,不动的时候,可真像幅精工细描的美人图,但只要动起来,就怎么看怎么违和,颜福瑞盯着她的腿看,蓦地跟她的目光对上,贼被拿赃一样窘迫,干咳了两声之后,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去。
易如反而很是不以为意,她拖着凳子坐到颜福瑞身边,很突然地问了句:“颜大爷是不是觉得我走路挺奇怪的?”
颜福瑞吓了一跳,赶紧装着二五八样的:“没,没啊,这每个人走路,都有自己的习惯……”
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完,伴随着好像金属扣解开的声响,易如把左腿卸了下来,平托到他面前,那条腿的脚上穿着长靴,漆皮的鞋面上蒙了些灰尘,易如说:“有点脏了。”
说着往鞋面上吹了吹,又用戴着手套的手抹了一下,然后抬头看颜福瑞:“就是这个原因。”
颜福瑞的头皮突突的,倒不是怕,而是觉得自己揭人伤疤一般难堪和尴尬,他张了张嘴,本来想说两句宽慰的话的,但是一个没控制住,目光又飘到她另一条腿上。
“也是。”
颜福瑞不敢说话了,易如俯身把卸下的那条腿装上,起身时,两条胳膊撞了撞,发出铿铿的声响。
“这个也是。”
颜福瑞一时间瞠目结舌,他仰头看着站着的易如,易如伸出手,从头顶开始划轮廓,沿着肩下,到腰,到大腿下,又顺着另一边绕回头顶,向着颜福瑞笑了一下,说:“颜大爷,你别怕,这部分,还都是真的。”
颜福瑞让她笑的毛骨悚然,倘若换了个人,颜福瑞可能会觉得同情,或者敬佩她身残志坚,但是面对易如,他没法调动这种情绪,他觉得这姑娘像是鬼门关口爬出来的厉鬼,捡起了残肢拼组成人的身体,又回到人间来了。
易如转身往外走,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他:“颜大爷,秦放让我待在车上,你就别跟他说见过我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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