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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章 笨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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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华,帮看着手机哦。”宁潇湘面无表情嘱咐一声表妹,又赶紧呷一口奶茶以缓解咽喉的干涸与疲乏,然后去排练《桃花扇》的第七幕,几步之间,她调整呼吸,与刚演完恶人阮大成的余贤擦肩而过时,嘴角已经翘起自然而完美的弧度。

    对亲朋冷淡,对纠缠者假笑,好一个宁潇湘,余贤抹了下脖颈的汗渍,闷热助长了他的不满。

    他原地顿了一下,复行至休息兼物品放置区,隔了李华一段距离,坐在下风向。他排练时为了彰显阮大成的奸佞小人形象,面部表情和动作幅度较大,不一会就大汗淋漓。

    望一眼在戏场中一颦一笑均如同仙子洛凡的宁潇湘,看向双腿并拢,手掌乖乖搭在其上的李华,按捺不住怨气,明知故问道:“宁潇湘最近心情很差?和你说话也是绷着一张脸。”

    “有吗?她一直是这样和我说话啊。”李华的反应很是惊异,“你们不是同桌吗,开学这么久了,还不习惯?”

    “不,在学校里,她倒是经常笑,最近才绷着脸。”轮到余贤愕然摇头。

    “唉?这样吗。”食指点着下巴望天思索一阵,李华轻轻摇头道,“也许是高中生活精彩多了,她自然笑口常开。至于绷着脸,我猜是紧张的原因,你看,你们的戏剧要登台演出啊,换我,我也难笑的出来。”

    不,不是的。余贤心说,南珠二中哪有什么精彩生活,一周五天,追求者一三五骚扰,恶舍友二四排挤,铸就了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假笑女孩。

    “等戏演完了,潇湘应该就恢复了吧?”李华稍稍往石椅附近的墙体一靠,目光呆呆地望着排练戏剧中的众人,得出了个毫无因果关系的结论,“毕竟是在高中。”

    嗅到气氛出现了一丝异样变化,余贤嘴唇蠕动着,准备说点什么疏导李华的情绪。后者却在须臾间缓过神,凑近余贤,压低声音道:“余贤,你们社团里的那个……个子不怎么高的女生,是不是特喜欢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?”

    余贤却手指着唐楞严,反问一句:“是不是在和那个男生交谈的时候?”

    李华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她喜欢他,懂?”

    “高中生不是不允许谈恋爱吗!”

    该说李华思绪敏感还是过于单纯呢?余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,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:“你们学校没有人谈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……我们是职高啦。”李华目光躲闪地辩解着。

    “有区别么?学习的内容不同而已。”

    余贤和李华就着高中与职高的引申话题聊着,十几米开外,小广场的中央,戏剧的第二幕再次重拍。

    不满意明显地写在孟倾城脸上,对于罗漓层出不穷的小失误,已经失去训斥的意愿,开始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,唉声叹气地宣布排练暂时中止,然后跑到某个隐蔽的墙角里自怨自艾了。

    虽然没有被训斥,但“光荣”地气走了编导部部长,罗漓亦难在众人面前自信地抬头,使得本就矮的她再度扩大了与他人的身高差距。偏偏运气差的时候,喝奶茶都不能顺畅,杯里的大珍珠堵死了吸管口,罗漓铆足了劲,吮吸不得。

    真是晦气,罗漓气恼地把奶茶塞进垃圾桶,回过头,唐楞严在后面。即便压抑着怒火,她的语气依旧不客气,抬头问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干净的手掌出现在罗漓面前,往内招了招,用温和的声音回应着她:“帮你啊,趁着休息多训练。”

    偶有一阵风,摇曳了中等职业技术学校里的龙眼树,上面被惊扰了的蝉,依旧用那六年未变的嘶哑嗓音抗议着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噗!”一块沙包精准且有力地命中罗漓的肚子,被疼痛驱使着弯腰时,鼻腔被沙包撞击时激起的尘土刺激着,导致她咳嗽不止。

    周围的小孩并没有上前去查看,而是灵活地迈着双腿,一下子分散开来。大家都知道沙包打不伤人,与其去观察一个已经“出局”了的伙伴,不如全神贯注防备对方投手即将发起的攻击。

    10年的夏末,南珠十一小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小屁孩的娱乐场所。走廊里此起彼伏的跳绳索,男生操着没有胶皮的木牌在砖石浇筑的乒乓球台上打得不亦乐乎,教室里一处聚集着围观最新一期《X音漫客》的人群,另一处充满矛盾的激烈“争吵”——

    “我的回合,青眼白龙攻击你的黑魔导女孩!”

    “发动陷阱卡,魔法筒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也有陷阱卡,神之宣告!”

    “龙卷风!”

    “你的龙卷风怎么不覆盖就直接发动了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像是扔沙包这种“剧烈”运动,男孩女孩们把场地选在了偏僻校道的龙眼树荫旁。

    从教室顺来的粉笔用两条直线在校道上框出一个长方形区域,经“手心手背”分好队伍,猜拳决定次序,一队人优先进了长方形区域,另一队人在长方形的宽线外就位,手里攥着沙包,目光搜寻着,期待一击就能“打死”一个人。

    可现在有个“死人”双手捏紧沙包,直挺挺地喝问那个扔沙包的男孩:“为什么又是第一个扔我!”

    “你最好命中啊。”留着寸头,穿水手校服的男孩实诚地回答。

    诚信的美德非但没安抚罗漓,反而激起她的怒火,跺着脚,手指凌空向着男孩道:“你针对我,余贤!”

    “被扔中了就快出局。”余贤不想同罗漓争论,叫上几个同伴,一起朝罗漓嘘声,“赖皮鬼,长不高!”

    罗漓沮丧的发现,大多队友看向她的目光,蕴含的信息不是“罗漓老是被对方针对,太可怜了。”而是“你怎么还不出局啊,游戏都进行不下去了!”她愤愤地扔出沙包,挪步到长方形区域外,挨着芒果树干坐着。

    连续四局游戏,她重复着上场,第一个出局,等待其他队友出局。再次上场,再次第一个出局,继续等待其他队友出局,毫无游戏体验。整节体育课,她净在龙眼树下待着,连续踩死了几只辣鼻虫。

    “阿漓,救你。”忽然,长方形区域里的一个男孩对她喊道,双手牢牢抓着沙包。按规矩,男孩多了一条命,他可以保留下来以抵御下次攻击,也能够舍弃一条生命来“复活”队友。

    “救她干嘛,赖皮鬼不出五分钟,又得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再救她好了,反正我能接得住沙包。”男孩说,“老是第一个淘汰罗漓,确实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哦!唐楞严,不许反悔!”罗漓警惕地说。

    唐楞严走到长方形区域的边缘,对坐在地上的罗漓招招手,没说话。后者生怕他反悔,蹦起来,连跑带跳地冲进长方形区域。

    然后罗漓终于夺过了一次沙包的袭击,代价是脚步失衡,她直挺挺地往后跌倒,背后还压着唐楞严,疼痛带来的恍惚间,她得以一窥被绿叶棕枝划分破碎的天空,柔和的阳光由缝隙透出,光斑点点,绿意与清幽共存,比万花镜还要绚丽。

    前提是天气一直放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意料之外地,阳光刚刚到达最灿烂的时刻,凭空落下几滴水珠,染黑了灰色的水泥道。行人还没觉察到地面的细微变化,“哗哗”和“滴答”的声音抢先一步钻进耳朵。

    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天时,太阳还在,日光依旧,可雨水却越下越密,人们匆忙跑进附近的屋檐之下,或是把趁手之物高举头顶,乌云才姗姗来迟,通知一声太阳说轮到它的戏份了。

    “又是太阳雨!”罗漓在教室里,侧头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空,作为南珠人,她早已习惯。唯一不习惯的,是初中依旧长势不妙的身高。

    一阵讲台的拍击声拉回了罗漓的目光,班主任又在说着老生常谈:14班某男和10班某男为了争5班的某女打了起来;7班的某对情侣闹分手而相互撕掉了对方的课本;班主任上上上上一届带的周姓学长多么后悔谈了恋爱,不好好学习而沦落到在青秀市的民族大道偷电瓶车。

    下课时,唐楞严来到她座位旁,同桌正巧起身,两人发生了小碰撞。同桌揪着唐楞严的领子吼道:“没长眼睛啊!”

    唐楞严的道歉并不能让同桌满意,若非急着去上厕所,同桌定要让唐楞严学习尊卑有序的道理,于是丢下一句“贪官的杂种。”趾高气扬地走了,仿佛是代表公民的正义使者。

    坐在位子上的罗漓身子一颤,手抓紧肘部,身子前倾,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唐楞严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阿漓……”

    “嘘——别叫我,很羞耻的!”罗漓扭过头瞪着他,惜字如金道:“咩事(什么事)?”

    “能不能借你的英语词典……”唐楞严难得参透了罗漓心中的想法,低头退后一步。

    罗漓一声不吭地把词典塞给他,然后别过头。唐楞严想道谢一声,这时外面的天空完全被乌云占据了,教室里的灯尽数打开,室外的昏暗与室内的明亮,使得光线折射效果更加明显了。

    唐楞严抬头的瞬间,在窗户倒映的画面中,无数道眼光汇集过来,凝聚成无形的手遏住他的喉咙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*******(南珠粗口),你手上的水没干,还敢到处乱甩!你***的(南珠粗口)”教室后门爆发的新一轮冲突,牵走了大家的目光。显然,顶着杀马特头的余贤与罗漓同桌的争执更加精彩。

    唐楞严深呼吸几下,轻手轻脚地逃了,顾不上颈后的冷汗。罗漓思来想去,觉得这样冷落小学同学,太不人道,父母犯下的罪,已经被法院判决了,为什么还要罪责唐楞严呢?她回过头,发现唐楞严已经缩回了角落里的位置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罗漓身着雨衣,踏着自行车,冒着细雨,复杂的思绪压制着她前行的速度。她踏踏板的频率越来越快,行进的速度则随着时间的流逝放缓,直到单车完全地停下来,罗漓才发现车子的链条脱落了。

    向四周张望,没有一家自行车修理店,罗漓咬了下嘴唇,果断选择推车步行。雨衣所顾及不到的双手,握着车把,在冰凉的雨水中发颤。

    大概是报应吧?无神论的罗漓,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。可是,可是,可是……有没有挽回的机会呢?没有吧?他不是一些东瀛动漫里的笨蛋烂好人。

    漫长的路途。

    “你车链掉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罗漓看着面前撑伞的唐楞严,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又是居高临下的招手,明明初中是女孩先发育,为什么唐楞严还是这么高?在大脑胡思乱间,罗漓不知道是自己接过唐楞严的伞,还是唐楞严硬塞给自己的。现在的情况是,他已经俯下身来,尝试着把车链挂上齿轮。

    罗漓靠近他,好不容易有机会俯视唐楞严了,她没能珍惜,弯下腰来,护着他不受雨水的干扰。

    “好了!”唐楞严回过头向罗漓汇报,猛然间发现两人的距离已经可以在嘈杂雨声中听到对方的呼吸音,他想站起来,怕顶翻雨伞;想拿回雨伞,手刚伸出去又连忙撤回,掩饰那肮脏的污油。

    挺直腰杆,罗漓没有递出雨伞,道:“去我家洗手吧。”

    “啊?不用……”

    她朝旁边努嘴,唐楞严这才发现她说的“不用”是真心的,她家的小区门口已经在眼皮底下了,尴尬道:“原来你搬家到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罗漓骂了他一声“笨蛋,快走。”单手推着车,另一手高高举着,看起来颇为滑稽,但她就是不还给唐楞严,强迫着他跟着回家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淡淡的燥热感,把罗漓拖回现实,那个傻瓜的手还在半空悬着,也不知道累不累。她伸手握紧,把自己从台阶上拉起来,抱怨道:“催催催,我只是休息一下。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瑕疵,加练是肯定的!只是怕你嫌累而已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