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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:不争的皇后(1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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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父皇!”

    殷宁昭声调陡然升高。

    直视过去,目光毫无避让,嘴唇翕动几下,似有千言万语要说,然而最终只是垂了眼帘,低声说道:“儿臣膝盖疼,大概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,导致骨头软了,就不陪您多聊了。”

    语罢。

    她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宫宴上的文武百官,仿佛还没回过神来,心中却各有盘算。

    让嫡长公主去和亲。

    说不定真能缓和顺朝和柔然的关系,这么算来,送公主,可比送金送银要合算多了,况且,皇后娘娘也深明大义不是吗?

    一帮蠢货!

    令狐池压抑住心中戾气。

    若不是输在出身,他简直耻于和这群伪君子为伍,自古以来,除了顺朝,还有哪个朝代被异族打折了脊骨,打软了膝盖?

   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

    如今看来。

    这顺朝,真是要大厦将倾了,居然异想天开拿公主去换和平。

    可笑。

    抱薪救火,薪不尽则火不灭。

    这一次送公主,下一次送将军,那再下一次呢,等柔然异族杀进皇宫,砍下他们头颅的时候,不知这群人还能送什么?

    偏殿。

    “太傅大人,公主殿下正在里面休息呢,容奴婢先进去禀报。”宫女阻拦的声音在门外传来。

    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皱了皱眉,扬声开口。

    下一秒。

    令狐池负手快步走来,黑如墨染的碎发被风吹乱,整个人显得急不可耐而又暴躁,与平时从容不迫的气质大相径庭。

    没等殷宁昭客气。

    便熟稔的坐在了小榻另一边,一只胳膊撑着矮桌,神情凝肃:“你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和亲了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与之相比。

    殷宁昭态度淡然,不像是即将被送去和亲的公主,反而像是局外人一样。

    “是去当一个六十多岁老头子的平妻!”

    令狐池瞪着她,气到破音。

    和亲之事可不是开玩笑的,柔然更不是什么温风软雨,安居乐业的好地方,相反,穷山恶水出刁民,无论男女,皆野蛮粗鲁,彪悍异常。

    甚至。

    甚至还有老子死了,儿子娶继母的违背人伦的习俗,简直骇人听闻!

    以前朝代和亲。

    不过是从宗室里选个适龄女子,被皇帝收为义女,挂个“公主”名,再给予其娘家一些补偿,轻轻松松打发出去。

    但殷宁昭。

    可是真真正正,名副其实的嫡长公主。

    哪怕顺朝争气一点点,她也该是镶于王冠上的明珠,而不是空有公主之尊,却在大好年华,远嫁柔然,与异族女子共同侍奉一个糟老头子。

    “太傅大人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给他泡了杯茶。

    语气始终平静,提醒道:“这里离正殿不远,我也有用来传话的宫女。”

    她离开后。

    宫宴上又发生了什么,她的母后又是怎么大义灭亲,坚持让亲生女儿和亲的,殷宁昭,全部都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“你!”

    令狐池语塞。

    他又何尝不明白,只是关心则乱,结果热脸贴上了冷屁股,皇上不急太监急,恨恨的将茶杯退回去,故意讽刺道:“公主还是自己喝吧,去了柔然,你就只能茹毛饮血了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轻笑一声。

    借着低头品茶的动作,掩去了眸中的复杂情绪,令狐池的着急,是不是出自真心,她能感觉的出来。

    但正因为如此。

    有些话。

    便堵在了喉咙里,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,比如:母后腹中一个多月的孩子,到底是自己父皇的,还是令狐池的?

    “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。”

    两人异口同声开口,又同时止住。

    停顿的空隙。

    令狐池毫无谦让之意,接着就道:“既然你都知道,那你想好怎么办没有,难不成真打算去柔然和亲?”

    “太傅大人,这不正和你的心意吗?”

    她放下茶杯。

    杯底与木桌面相碰,“嗒”的一声,极轻极小,却像是关上了什么开关,配上殷宁昭忽然间冷如冰霜的表情,气氛陡然对立起来。

    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阵营的。

    甚至不久之前,她还为了让令狐池贬官,去御书房求父皇,不过被母后阻拦了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。

    何必又在她面前惺惺作态。

    令狐池一愣,接着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,一手指天,语气严肃,一字一顿说道:“我令狐池发誓,在皇后娘娘开口前,我一点也不知道她要将你送去柔然和亲的决定,如果我知道,我一定会阻拦的!”

    他目光清澈坚定。

    恍惚间。

    仿佛又是市井间泼墨画扇的自由书生,但入宫门,入朝堂,人人皆身不由己。

    一身布衣换了朝服。

    蛟龙入水。

    不掀起一番滔天巨浪是绝不可能罢休的,此时非彼时,还以为停留在过去,可以交心交谈,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吗?

    “殷宁昭,我的公主殿下啊!”

    令狐池对她不积极想办法,还在这出神的态度十分不满,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。

    说完后。

    回头看了看。

    此时偏殿内室只有他们两个。

    想来殷宁昭也不会允许第三人偷听的,但他仍是探身过去,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你若是想不出办法,我倒有一个法子,可以让你不用去和亲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殷宁昭倒是真起了几分兴趣。

    她主动问,令狐池反倒回答的并不干脆利落,沉吟一会儿,倒是恢复了平时不迟不疾的作风。

    认真看了看她。

    开口:“若柔然大胜,顺朝亡国,皇宫覆灭,你父皇、母后、弟弟皆不存,凭我的才华,归顺柔然后,混个一官半职还是不难的。你可愿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愿。”

    不等他说完。

    殷宁昭便斩钉截铁的回答,随后直视他的眼睛,接着说道:“顺朝不会亡国,你说的那些也不会发生。”

    自欺欺人。

    令狐池摇摇头。

    不过并没有针锋相对,而是委婉问道:“如果发生了呢,难道你要为这么一个腐朽不堪、满是漏洞的顺朝做殉葬品?”

    “你也熟读史书,你应该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时来天地皆同力,运去英雄不自由,任何王朝的末代,覆灭都是大势所趋,想凭个人力量扭转乾坤,是在痴人说梦。”

    螳臂挡不了车。

    杯水救不了火。

    文人风骨,忠于君王,说到底不过一死,但殷政配吗?如果不是投胎技术好,换成稍差些的身世,谋生娶妻养子都困难。

    可就是那样一个人。

    是顺朝的皇帝。

    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,哪怕他带着顺朝飞速奔向死路,但天下万民,仍要拜他跪他,无数臣子,仍要忠于他,辅佐他。

    愚忠!

    令狐池千般不屑,万般不甘。

    但他懂得屈服,懂得隐藏,他可以肯定,顺朝灭亡之际,平时无数高高在上的人,都将死去,但自己不会。

    “世间有大势所趋不假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看着他,接着说道:“可同样还有一句话,叫做逆势而为。”

    话已至此。

    两人都已经表明了态度,立场再鲜明不过。

    继续罗里吧嗦的讲,就成了老太太的裹脚布,又臭又长了,每个人的立场,都由其思想决定,思想并非一朝一夕形成,想要改变,更不可能一蹴而就。

    “公主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臣会尽力帮您延迟和亲日期,在这期间,您若是改了主意,可以随时遣人去找我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些。

    令狐池站起身。

    理了理衣摆,又看了她一眼,转身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低头看着桌子。

    开口道:“太傅大人,刚才你问我,现在我问你,每个王朝末代,都不乏救亡图存的仁人志士,我身为公主,理当义不容辞。”

    “令狐池,你可愿随我?”

    “不愿。”

    令狐池的回答,和她刚才一模一样,头也没回的淡淡说道:“至于理由,我早就跟公主解释过的。”

    逆流而上,粉身碎骨。

    顺流而下,可行千里。

    如果把现在的顺朝比做摇摇欲坠的屋子,殷宁昭是努力想要将屋子继续支撑住的人,而令狐池,则是去推屋子,让屋子加速坍塌,他好从中得利的人。

    可是。

    殷宁昭抬头。

    看着令狐池离去的背影,待殿门关上后,喃喃道:“你又何苦想要救我呢?”

    爱恨分明不怕。

    爱恨掺杂才是最让人纠结的。

    尤其是,在父皇、母后、文武百官都将她当做交易物,想要推去柔然以做和亲之用的时候,唯有令狐池一人,不愿让她去和亲。

    他不惧背负千古骂名“顺流而下”。

    却似乎忘了,救一个被推出去和亲的公主,可实在有违他的原则,算得上“逆流而上”了。

    “堂姐!”

    殷彩从帷幕后走出来。

    有些担忧,令狐池这个狐狸精,不会魅惑气运之女吧,这次如果不如意外,殷宁昭大概率就是开国皇帝的命运。

    可不能出岔子呀。

    她将拿着的万民书递过去,不无提醒的说道:“别忘了,以徐大人为首,为民请命的十几个官员,还被他诬陷关在大牢里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忘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接过万民书。

    展开看了看,再合上时,长长呼出一口气,眼神变得清明起来,同时闪过一丝愧疚,心中默默道:

    令狐池。

    多谢你的好心。

    可我已经有了破解和亲的法子,而且,是要拿你当踏脚石。

    深夜。

    大牢里面。

    “那些民脂民膏已经搜刮上去了,此时拆穿,只是给他们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的机会,所以我准备等两个月后,请金佛的当天,将那群贪官污吏连根拔起。”

    “徐大人,还要多委屈你们两个月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你们放心,牢里的狱卒已经被我替换过了,这段时间,你们的安全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
    殷宁昭男装打扮。

    说完这些话,隔着牢门,以徐大人为首的众多官员,满脸感激的向她深深一拱手,赞扬道:“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,实乃我顺朝之大幸。”

    可惜。

    不是男儿身。

    不然等他们出狱后,专心辅佐殷宁昭,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,可惜,可惜啊。

    殷宁昭倒是没想那么多。

    回礼过后。

    便连夜赶回了公主府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两个月过后。

    已至冬季。

    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,郊外路陡的地方,雪深可及至膝盖,冰棱挂在屋檐下,点缀了几分美意,天寒地冻,最苦的还是百姓。

    处处大饥大寒,请求国库拨款放粮。

    这自然不行。

    拨给了受冻受饿的百姓。

    哪儿还有余钱请金佛呢?

    所以殷政对那些奏折视而不见,只一心一意问,金佛何时铸好,天竺请来的大师何时到,令狐池作为负责人,回答的无比周到,哄得圣心大悦。

    快到过年时。

    一个晴天朗朗的日子,金佛已经铸好,天竺大师已经赶到,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

    殷政大手一挥:请金佛!

    京城祭坛。

    拜天拜地拜祖先,文武百官喜乐融融,周围围观的百姓,也个个穿得干净齐整,十分配合的欢呼鼓掌,俨然一幅天平盛世景色。

    “请金佛!”

    天竺大师扯着嗓子喊道。

    随后,二十几个人用肩膀顶着板子,板子上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金佛,金光灿灿,简直要将落在其周围小雪,都染成金色。

    等一下。

    小雪?

    殷政皱了皱眉头,钦天监做事越来越松散了,算好了今天是个晴天,结果却是下雪,而且看这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。

    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。

    他扫了一眼欢呼雀跃的百姓们,大概是因为太过兴奋,并没有感觉到冷,各个精力十足。

    真好啊。

    自己治理的盛世。

    金佛终于被抬到了祭坛上,眉目慈悲,巨大的体型,仿佛正在俯瞰众生,而在祭坛四周,也有无数个小型金佛。

    “大师,可以开始念经了。”

    令狐池双手合十,向那个天竺大师客气的说道,随后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殷政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表示对他的满意。

    “咳!”

    天竺大师清了清嗓子,随后忽然盘腿坐在地上,闭着眼睛,大幅度的摇头晃脑,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念着什么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。

    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一群侍卫的拔刀声音惊动了他们,连天竺大师都睁开了眼睛,纷纷扭头看去。

    大雪中。

    “昭儿?”

    殷政抹去飘到睫毛上的雪花,盯着那个领头走来的人,不可置信的开口。